棚子上结了两个瓜,总比只结一个要好,而比一个都没有则更是好上加好。
我们不懂鸟语,但是与那树上的鸟儿对话,有时候只需要一种心情而已。
很久以前院子里就有了那片菜地,而树上的果子则是今天刚刚成熟。
——摘自林容生题画随笔
卧云堂主散记
吴杨
1,“随笔”是一种文字格式,是散文的一种或可看做散文的代名词,故也称“散文随笔”。大凡散文总该随手写来,无拘无束,无论体例或内容,可有无限的宽泛。容生的文字,长则论画谈艺,洋洋洒洒;短则画中题句,随手拈来,而一概地深入浅出,充满诗意和智慧,我真是喜爱极了,自愧弗如。他使我想到作家苏童,刚出道时小青年一个,却写活了解放前社会最底层人们的生存状态,有种与生俱来的聪慧,悟性好极了。
2,我还是不能理解容生的文章何以写得那么好,随意、委婉,似乎漫不经心却又饱含哲理,富于想象,寓含着朴实而深刻的哲学思辩。他的题画随笔朴实、简洁,纯乎天趣,绝妙地概括着某种心绪,而成为画面的极好补充。画也新颖别致,独此一家,句也填得雅逸,妙不可言。
3,林容生1958年生于福州市,在三坊七巷的一处老屋里生活了34年。福州是一座具有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三坊七巷则浓缩了这座古城的气脉和人文精神,历史上的许多名人都曾在这里居住,有皇帝的老师,朝廷重臣,有民族英雄林则徐,有文化名人严复、冰心。尤其清末民初,这里的深宅大院更是集中了福州籍的名门望族,堪称风水宝地。
“三坊七巷”是南后街两旁从北到南依次排列的10条坊巷的统称,始建于西晋末年。这里的古建筑多为木质结构,白墙黑瓦,庭院深深,种种布局,各具匠心,集中体现了闽越古城的民居特色,被建筑界誉为最具规模的“明清古建筑博物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建筑风格,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也是福州最具影响力的文化遗产之一,时至今日,尽管处于市中心,依旧保持着难得的静谧,保留着一份久远的记忆。正是这样一个所在,默默蒙养着容生之心智,养成了他的静气和儒雅,沉默寡言,悟性极高。
从小到大,他一直走在巷区里。狭窄的巷子宽不过一大步,长却有数百米,铁似的石板路和斑驳的老墙壁看似单调却足以开发想象力。他穿过巷子去上学,路过一家字画装裱店,总喜欢进去看看,回家说与外婆听。外婆毛笔字写得好,
长辈中还有一人是福州小有名气的画家,为容生提供了早期的艺术启蒙。
相比之下,还是三坊七巷的影响更大。遗憾的是它历尽沧桑,已自衰败,有的宅子主人换了好几代,有的变成了大杂院,有的则已人去屋空,残破的门窗虚掩着,任凭出入。小时候容生和小伙伴们在其间做游戏,捉迷藏。长大后则喜欢独自在宅院里转悠,象面对一幅古老的图画一般总是欣赏不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榫件行将脱落,墙头上堆满尘土,屋瓦的缝隙处长满杂草……对之抓紧进行保护性修葺已是福州人的当务之急。
容生的心细如发和怀旧之情显然源于这些深宅大院,特有的生活环境导致特有的艺术选择。一旦具备了相应的笔墨修养,三坊七巷自会出现在他的画笔下,比如“门系列”,工笔重彩,皴擦点染,取其局部,强化感受。大院虽然破旧了,但春风依旧在,美好的情怀和向往依旧在,通过一只鸟笼或是一掬新绿,春上枝头,抒发内心的期盼之情。在画面布局上,他将房门置于画面正中,洞开的门里有一层层内容,而将画面的大部分面积留给老墙,以墙上的空和门里的实相对应,形成疏密关系、透视效果。擅长构图同时又寓含着极高的意向空间,使得容生的画新颖而耐看,将简单的物体表现的极为丰富,显示出极高的绘画天赋。这天赋也表现在文学修养上。文学和音乐恰似两个翅膀,最能促使人之灵性飞动起来。
4,这类作品却并不多见,不过偶尔为之。生活注定要展开更为宽泛的空间,那便是八闽大地,春风秋雨。八闽大地与三坊七巷形成动静呼应,城乡对比,强弱关照,足可为艺术家提供鉴往知今,左右逢源的宽广舞台。老城给了他沉静多思,心性似水,而山乡则令他如饮纯醪,满怀冲动,画里既有宁静之美亦有明媚亮丽,既能读出古色古香又饱含着醉人的现代气息。
最初阅读到容生的作品,我曾猜想他以鼓山入画,许多年前笔者游览鼓山,对那些大石块记忆犹新。容生的画里,或山石嶙峋,或石块横陈,构建起画面骨架,东一块西一块的石头,看似随手搁置却必定错落有致,组和成一种韵律美,形成绝佳的视觉效果。相问之下得知,他不画大山大水,不画旅游胜地,或因其脏乱喧杂,庸俗不堪。或因山高水长难以驾驭,面对真山真水常会感到笔墨的无奈,无法再现太行的雄浑和武夷的隽秀。迎难而上固然难得,可如果你还有别的选择,为什么不量力而行呢?
八闽大地山青水秀,各具风貌的民居散落在青山绿水间,充满诗情画意,学生时代就喜欢,任教美术老师后经常带学生下乡写生,更有朋友撺缀说,哪哪又发现一个村庄很不错,走,我带你去转一转。
闽中的山村大都依山傍水,座落在绿树红土之间。闽东,闽北的民居灰砖高墙,构筑起一方方典雅、沉静的空间,有着世外桃园般的悠闲之美。闽西的土楼则在浑朴的特色中透着神秘,在大山的怀抱中仰望苍穹,默默诉说生活在其间的快乐与艰辛……这里是闽西山区的一个小山村,十来间古拙、简朴的民居很随意地座落在山坡小路两旁,小河在村旁流过,发出悦耳动听的流淌声。路边的一棵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给薄暮笼罩着的山村增添了几分生机。天色越来越暗,花朵也愈发鲜亮耀眼,如同繁星闪现,一团皎洁之美……直到合上速写本踏上归程,脑海里依然是那棵开满白花的树。
这样的景象很多。几缕悠闲的炊烟。黑色的屋瓦纵横交错。高高低低的山墙环抱着幽静的院落。一两盆闲花野草。一两畦瓜棚菜地。山坡、小路、流水、白云悠悠。春风送爽,小鸟啁啾……这里容纳了大自然的种种灵性,也维护着人类社会的一份简朴和温馨,一块无染而可贵的净土。他写到:
“秋天来了,大自然给我们传递着舒朗的信息,那是水塘里微微发黄的落叶,结了籽的莲蓬,山坡上微微发黄的草色和叶梢开始微微发黄的蕉树。在闽中以南,是不太容易感知瑟瑟秋风带来的萧疏和寥落的,更不用说冬天的荒寒与冷峭。尽管如此,一年之中的这个时候,我也会感觉到一种时光流逝的困顿,内心充满难以言状的缠绵与不安”。
——《秋风又至》
“山村的老屋、小路、村树、菜畦之间所呈现出的散淡、闲适、宁静、安逸感,透出一种给人亲切,使人亲近的自然本性。这些平淡的山村景色,除了有一种生命的气息和自然的律动外,还弥漫着一种时光在平静之中流逝的历史沧桑感和人与自然同存同构的亲和感。我可以感知它们是一种有生命的存在,既有情境,亦有画面……”
——《情景与画意》
5,读过容生的随笔则不难了解其作品的来龙去脉。他以心作画,以情入画,以其默默的体验寻求笔墨语境。他经历了由人物画创作(还曾画过好几本连环画)到水墨画、工笔重彩及青绿山青等若干阶段的转换探索,集三十余载不懈努力,到底形成一家之言,不与人同,不与古同,不与己同。作品始终处在变化中,以其显著的探索性、多样性、丰富性及鲜明的个性特征而广受好评。
他的画崇尚宁静之美,和乐安详。三坊七巷的养育,八闽大地的游走,塑造了他那样一个人,习惯于默默无闻,不求通达,安安静静做学问。在组织画面空间的时候,他常会不厌其烦地调整物象的节奏和比对,以获得更为适合自己心境的艺术体验,由此呼唤出一个内在的心理效应。通过对自然景象的描写抒发其艺术与人生之梦——在宁静中透出生命的热情,在安谧中呈现时空之幽远,在缄默中表达心灵的淡泊。
他的画以其繁复驳杂的板块设置别出心裁,既突出了地域特色,也极大地凸现了画面的形式感,令人耳目一新。看似零乱的板块被组合的恰到好处,错落有致,我猜想,他必定受了三坊七巷那些老屋的影响,年复一年地在其间体会,能工巧匠们留下的杰作,从而引发了他于画面上的迁想妙得,巧妙地勾线和敷色。在实现造型结构时已经把填充色块的系统建立起来了,色与色的对比,块与块的互动已是成竹在胸。他主张敷色可以强烈但不能有火气,最基本的方法是用调和色不用纯,把色彩纯度降低,拉近色与色之间的距离,以实现和过渡。他喜欢选择一两种色彩作为画面的基调,以单纯来烘托画面意境、氛围。色彩的冷暖、深浅变化和对比不作铺张而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同时采用平面组合的方式来构筑画面,尽量去掉写生稿中琐碎的细节,在简化景物造型的同时也使色块的形态更加简洁,以其理性的空间关系建立静态的和谐,去感知每一色块的灵动和自在。在使用分染、罩色、撞粉这些传统技法时,也用揉洗、冲刷等方法来增加色彩的层次和变化,求得每一色块都能拥有一份沉静温馨及细腻。
他的画是智慧的显现,充满灵动之美及诗意化表达。感受自然需要有平和宁静的心态。同样,画画也要有这种心态,可使作者很快进入一种良好的创作状态——平心静气,全神贯注,除却浮躁的杂念,忘掉周围的一切。他写到:“每当我面对白纸素绢缓缓移动手中之笔,勾勒出那些老屋绿树、土坡、白云,仿佛自己又走在了山间小路上,甚至能感觉到拂过的微风,能聆听到屋檐下小鸟的啾鸣。画面的景象随着心绪的拂动而逐渐呈现,心中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在这种状态下全身心地经营每一根线条、每一处色彩,平静地开始、平缓地进行、平稳地结果。其间很少有太多的激情和一吐为快的表现欲望,只想以一种轻松的笔调把心中熟悉的情思娓娓道出,细细叙来。这不仅由于画面需要,也表明我的艺术追求,我一直认为平和宁静的心态是画家真诚对待艺术的前提,我更愿意把画画看作修身养性的活动。事实上,每当我们在这里寄托太多的使命感和功利愿望时,
只会使平静的心境遭到破坏,则作品不免显露浮躁浅薄之相。比起人类的其它活动,艺术是很平凡、很朴素、很普通的一件事。我们无需创造一个平静的心灵,只要把干扰的东西撇开,心就自然清静。”
他的画取其独特视角,小中见大,讴歌自然,赞美生活,期待人与自然的充分和谐。比如对云和水的细微描写,甚至对风的追逐。风是无声的。无声的风是一个美丽的梦,而梦是有形的,是可以用画笔表现的。当我们置身山水之间,总能感觉到风的存在。风轻轻地撩拨着山峦,清爽中挟着一股暖意。镜头是广角的,由山脚逐渐地移到山峦,然后定格。画面的色彩意象是:柔润的青、温暖的红、灵醒的白。由此,则不难体会到风的存在。
6,容生以其文学上的天赋为其作品增添着别样色彩,成为难得一见的文人画。这种优秀与生俱来,也和他的生活主张、生活真诚分不开,他不事做作,随缘而淡泊。我还记得数年前初次相见时的情形,他身背一只背带很长的包,言语不多,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透着睿智,使他的人看上去精干而帅气。几年不见,他显得年轻依旧,朴实依旧,以其亲和随意而令人信赖。他以诚恳真切为立身之本。当年改画山水画,正是为了逃避虚假。花鸟表现生命过程。山水表现自然景观。人物画则要直接面对生活,很难以一种声音说话,参加展览或是指派下来的任务,就很可能迫使你违心地画画,勉为其难,只好用另外一种声音说话。他为能最终选择山水画而庆幸,为能尽兴地游历于山野之中享受自然气息而庆幸,因而也极大地焕发着创作热情。
常常,这种热情不能自己,画到难以尽兴时则补以文字,也即题画随笔,画龙点睛:“那些花开在树上很好看,折下来插在瓶子里也很好看,落下来撒在地上同样很好看。”“树上的花在春天里努力地开放着,不问明天是风是雨或是晴……”正所谓诗情画意,迁想妙得,何其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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